“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离别，是为了让团圆更珍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每到中秋的时候，每每被人拿来重温的诗词，就是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人甚至说，这首词一出来，于词俱废，别人就没有什么好写的了。为什么？它到底好在哪里？我记得我们小时候都背诵过全文，但是我现在在读，和我小时候得到的答案完全不一样。而且我记得我去年这个时候也录过一期跟这首词有关的视频，但我今年再看，感受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我感觉只有越经历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能越读懂这首词所描述的情感。我在想，这首词之所以百读不厌，反复咀嚼，就是因为它所描述的情感，它不是直给的，而是它向你营造了一个意境。你必须要穿透意境，才能够直抵情感，这是审美里面非常高级的一个境界。
整首词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是苏东坡和月亮的对话。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月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在追问天地的起源，但你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是在给我们提供一种宏大的视角。为什么我们说苏东坡是豪放派此人，你会发现，他前面这 4 句开篇，一下子把我们从现实的人事情感拉升到了一个与宇宙同在的维度。这就是宏大的视角。他在告诉我们，其实当你身处在那种广阔的空间里面，去俯瞰人世情感的时候，你还会觉得人间的那些悲苦欢乐过不去吗？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既然人世间的情感不值得留恋，那何不乘风归去呢？我们注意到，他说的不是乘风而去，而是归去。归是回家，也就是他可能认为那里才是我们来的地方。既然那里才是家，你为什么不回到那里去呢？不，虽然有琼楼玉宇，但毕竟高处不胜寒。我们都听过嫦娥奔月的传说，嫦娥是因为吃下了西王母的一颗不死药，而获得了长生不死的能力，奔月成仙。在各种古籍的记载里，关于他为什么要吃下那颗药，其实有很多版本，有说是为了抛下丈夫后羿自己产生的，有说是为了救丈夫被迫吃的，也有说是后羿先背叛了他，他才吃药报复的。但不管什么理由，几乎所有的版本指向的都是嫦娥吃药奔月后，虽然获得了永生，但却并不快乐。
怎么会快乐呢？你看古人对于月亮的别称是什么？玉盘冰轮。在月亮上的宫殿叫广寒宫。月亮带给他们的感受是清冷。即便成仙了，无怒无喜，无不无惧，但却依然清冷。孤独。高处不胜寒，少了点什么人世间的温暖。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九重天上的风光，哪里比得上此刻人间清风徐来，月光乍泄。我与月光共舞，清风与水波荡漾。这就是尚榷所描述的意境。他在告诉我们，宇宙存在了这亿万年，人类与之相比，何其渺小。但即便我想乘风归去，如嫦娥奔月，从爱恨情仇里得到解脱，但却依然还是舍不得这人间美景和情感朴素。断情绝欲就真的好吗？斩断了悲苦，也就等于放弃了欢乐。于是苏东坡感慨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还是人间好啊，在人间我们能体验到什么？转朱阁低起，户照无眠。月光在亭台楼阁间流转，穿过雕花的窗棂，低低的照进来，照着我这个夜半无眠的人。我抬头问月亮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总要在分离的时候越远？好奇怪。
我找了很多古人写月亮的诗词，很大一部分写的都是离别。路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与亲人的离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与爱人的离别。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与往事的离别。醉不成欢惨将别时。茫茫将近月，哪怕萍水相逢，也终要离别。而苏东坡在中秋之夜写下这首词的时候，他和弟弟苏哲也分别 7 年未见。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也是在开解我们，一切人事和情感其实都在流动中。离别之后是重聚，越缺之后是越远。我想问你，如此看来，这人世间究竟是圆满的还是不圆满的？如果是圆满，那为何还要有分别？如果不圆满，为何让我们在这一生中都能体验到离别之痛和团圆之喜？你会发现，这个时候的苏东坡，他从人间视角好像又回到了宇宙视角。就像是他在赤壁赋里所说事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迎虚者如彼，而足莫嚣张也。
时间流逝，就像这江水，流逝的始终是一小段，但大江大河依然滚滚向前，从未真正逝去。月有阴晴圆缺，但月亮始终在那里，千百年来也从未增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缘起缘灭，此消彼长。一切都在流动中，一切却又都是恒定的。我觉得这句话不是一句简单的安慰，而是一句带着禅意的开解。当我们拥有这样的心境的时候，才能在离别之时依然保有重逢之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一句美好的祝愿。前半句突破的是时间的限制，希望每一个人都能长长久久，平安喜乐。后半句突破的是空间的阻隔，即便你我相隔千里，也能够因为共享同一个月亮，而觉得我们从未真正分离。
中秋拜月其实在先秦典籍里就已经有记载了。后来大家做月饼拜祭月神，赠送亲友。月饼是圆的，象征团团圆圆。于是中秋佳节也慢慢成为了家人团圆的节日。这样的仪式感之下，我们就更加渴望这一天能够和亲人团聚。苏东坡这首词写的虽然是离别，但感伤中依然有重逢的希望。这首词写完之后的第二年，他和弟弟也终于在分别 8 年之后的那个中秋佳节里团圆了。贾樟柯导演有一句话我真正获得了故乡，其实是因为离开了他。所以这样看来，我觉得离别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悲伤的词。即便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够团圆，但也许那是生命正在提醒我，要珍惜下一次的相聚。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