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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渐知微见微知著——丰子恺《渐》,讨论’渐’是造物主的一大诡计

xuexiai

12 月 16, 2022

        丰子恺:原名丰润、丰仁,号子恺。浙江桐乡人。1921 年留学日本,学习西画和音乐。归国后从事美术和音乐。 1924 年开始发表漫画,成为进步文学研究会会员。丰子恺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者之一,著有《子恺漫画》、《子恺画集》、《缘缘堂随笔》、《率真集》、《艺术概论》、《音乐入门》、《西洋名画巡礼》等著作。他一生出版的著作达一百八十多部。丰子恺既长于美术音乐,又工散文。他皈依佛教,一生淡泊,洁身自好。散文多为关于艺术、儿童和人生的感怀与颖悟。可分为三类:(1)探究人生和自然奥秘 (2)写儿童情趣(3)写本人生活经历和社会的炎凉世态。本文《渐》便属于第一种。

        好好的打量一下自己,今年的你和去年的你有什么不同,相信大家都很容易就发现了;这个月的你和上个月的你有何不一样,也有些人还能发现;但是,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甚至这一秒的你和上一秒的你,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没几个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了。然而,两者确实是有不同的,只是用我们的肉眼,看不见这些细微的不同。我们之所以察觉不到,是因为时间对我们每一个人都用了一种圆滑的手段,它就叫­­­——“渐”。回首自己的生命历程,有一种弹指一挥间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生命渐渐流逝,我们该如何对待时间的渐变,生命的渐变?读丰子恺的《渐》,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原文内容]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坡度极缓的长远的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个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有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象山坡而像钢琴的键板,有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 忽然跳到mi,即如朝如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如花的美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wán kù)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倾家荡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作佣工,佣工往往变成奴隶;奴隶容易变成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的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的“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什么强列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chī)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成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无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相衾(qīn)的冬夜仍是难于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可以永远认识书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方,也不辨自夜向昼推进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侯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以为其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朝晨抱了犊而跃过一沟,到田间劳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长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流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是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莫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是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流连着我的生,可怜是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无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边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着乘火车的旅客中,常还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gá),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途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的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酷的斗争,而与火车中一样的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而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有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物”,“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英国诗人(Blake)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19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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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力来摘叶子,一整天下来也摘不完一棵树,而秋风一起霜雪一降,一夕之间全部殒落,天地造化的速捷便是如此。人若能得天地造化之精意,则当然能在事物激变的当下灵活应变,而不会在仓促之间束手无策,这便只有真正敏悟智慧的人可能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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